一剑光寒起书楼?? 忆文 发表于: 黄色-=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.com 最新地址--免地址发布:huangsewenxue.net 自动回复-地址邮箱:bijiyinxiang@gmail.com 目录 内容简介 第 一 章金粉秦淮 第 二 章天香绝谷 第 三 章人间地狱 第 四 章剑拔弩张 第 五 章声东击西 第 六 章势不两立 第 七 章宴无好宴 第 八 章多事之秋 第 九 章误上贼船 第 十 章大江飞龙 第十一章出水神龙 第十二章狼狈为奸 第十三章风云险恶 第十四章烟飞灰灭 第十五章盛名之累 第十六章花花公子 第十七章情海余波 第十八章历劫归来 内容简介 青楼妓院是花花公子的消遣场所,出入这些场所的无非是些好色的酒肉之徒。 而在这个地方却来了个“呆子”,金陵城称他柳二呆。其实他并不是真正的呆子,他不爱说话,但学了一身奇异的武功,无人知道他师出何门。江南黑道盟主在这所妓院里被柳二呆一眨眼的功夫所杀,于是引起江湖轰动,黑道上一些有名的帮会纷纷出来为盟主报仇。 沈小蝶是位身怀绝技的美少女,为了寻找师父的遗体与柳二呆结伙到天山,但她身上有一张武林秘图在身,引起了黑道中人的注意,谣传这是一张寻宝的秘图,造成了武林中人的争夺目标,由于柳二呆的绝世武功和沈小蝶的冰雪聪明,一次次将那些黑道人物打得落花流水,最终将师父的遗骨带回故乡。 第 一 章金粉秦淮 天香谷,雨花宫,一个妙不可言的地方。 多少年来,这个令人心醉神摇,也令人销魂的地方,一直在武林中谈论不休。 据说天香谷中众香如云,娇娥彩女,红衫翠袖,不但个个丰盈娇艳,温柔多情,更令人向往的是,每个人都有一身奇特的武功。 雨花仙子就是其中翘楚,管领路芳。 江湖传言,雨花仙子有种奇妙的偏方,伐毛洗髓,针灸兼施,可使武功速成,纵然一个普通平庸之材,也能在极短时间之内成为一流高手。 但这天香谷到底在那里?有谁去过? 以前几乎没有,如今好像有了一个,这个人就是一夕成名的金陵大侠柳二呆。 柳二呆本来是个白面书生,一个木头木脑的书呆子,想不到居然在元宵之夜,在秦淮河河畔的白玉楼,干出了一宗惊天动地的大事。 这宗事得从头说起。 今年元宵夜时,花市灯如圆。 金陵为六朝帝王之都,火树银花,金吾不禁,秦淮河更是画舫如织,笙歌处处。 白玉楼是家酒楼,有醉酒,也有美人。 这些美人当然是秦淮名妓。 当年名噪一时的李香君、董小宛、卞玉京、柳如是、顾横波,虽是繁华事散,美人已化黄土,但秦淮风月永不寂寞,花园艳姬却一代代绽放奇葩。 有名花,当然少不了护花使者。 在金陵最负盛名的,要算四公子。 这四公子就是贺少章、孙翼、彭啸风、萧鸿举,四个人臭味相投,经常走马章台,风流自赏。 所结识的当然也是一流名妓。 其实,这四个人并非纨裤子弟,也不是浪得虚名,每个人都喝足了一肚子墨水,词章诗赋,一向脍炙人口,只不过承袭了历代文人的风流余绪,忘不了那种才子佳人“红袖添香” 的蜜意柔情。 今夜元宵盛会,四公子当然不约而同到了白玉楼。 名闻遐迩的白玉楼,很少有对酒清谈的客人,尤其在这花月良宵,无非征歌选色。 四公子邀的却是几个红粉知己。 贺少章一向钟情于怡红院的沈小蝶,孙翼的老相好是翠云阁的薛盼盼,彭啸风和萧鸿举则分别选了五凤春的青凤和紫凤。 秦淮名妓一向不俗,不但精于音律,琵琶箫管样样拿手,就是诗酒唱和,也各擅胜场,尤其沈小蝶和薛盼盼,更是秦淮河畔的扫眉才子。 这时酒菜已上,四公子倚红偎翠,逸兴遄飞。 孙翼目光四下一扫,忽然发现一宗奇事,咦了一声道:“这可新鲜。” “怎么?” “你们瞧瞧,那边是谁?” 那边是个蓝衫少年,独踞墙角一席,四样小菜,一壶清酒,寂寞地自斟自饮。 “原来是柳二呆。”贺少章也大感意外:“他怎么也到白玉楼来了?” 这口气好像柳二呆来不得白玉楼。 一只不解风情的呆头鹅,居然来到这种风花雪月的场所;孤烛对影,这有什么滋味? “滑稽。”孙翼掉了一句词儿:“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。” “也可能说冠盖满京华,斯人独憔悴。”萧鸿举也接上了口。 “他不憔悴。”恰红院的沈小蝶忽然说。 “你怎么知道?”贺少章掉过头来。 “你们难道看不出?”沈小蝶道:“他神清气爽,悠然自得,哪里憔悴了?” “对对对,不憔悴,不憔悴。”萧鸿举从善如流:“应该说‘花间一壶酒,独酌无相亲。举杯邀明月,对影成三人’……” “不对,不对。”孙翼立刻纠正道:“这里分明是白玉楼,哪里是在花间,哪里有花?” 这个人也很呆,寓意即可,何必顶真? “好了好了,别争这些。”贺少章笑道:“何不请他过来,以尽一夕之欢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金陵城里谁不知道,这柳二呆一向喜怒无常,高兴起来手舞足蹈,有说有笑,甚至拉住一个破庙里的臭叫花,也能谈得神采飞扬,上自唐尧,下至五代,没完没了,一旦发起怒来可够瞧的,两双白眼一翻,谁都不理不睬。” 众人齐都笑了。 “也不见得,他有时也用青眼看人。”薛盼盼用身子碰了碰孙翼:“而且温文有礼。” “你又知道了?” “是的,我知道。”薛盼盼道:“至少这里有个人就请得动他。” “是谁?”所有的目光一齐投了过来,只有怡红院的沈小蝶不响。 “我不敢说。”薛盼盼的脸红了。 “你说好了。”沈小蝶道:“是我对不对?” “沈姐姐这……” 这才是奇闻,比柳二呆突然出现在白玉楼更奇,秦淮河畔大红大紫的第一流名妓,居然和金陵城里一个书呆子攀上了交情。 “盼盼。”沈小蝶转向贺少章,微微一笑:“幸好贺公子还没打算娶我,要不然岂不被你砸了。” 薛盼盼的脸更红。 “哈哈,不要紧,不要紧。”贺少章大笑:“贺某人也凑不出十斛珍珠买琵琶呀!” 名士派头,胸怀豁达,他真的并不在意。 不过,他不免有点纳闷,沈小蝶怎么结识了柳二呆,难道这书呆子去过恰红院? 当然,纳闷的不只他一个,从孙翼、彭啸风、萧鸿举等三个人的眼神中都看得出,每个人都渴望知道这个秘密,但都没有勇气问出来。 沈小蝶却自己说了。 “柳公子并没有到过怡红院,我们只是偶尔相遇,一回在文德桥,一回在夫子庙。”她说:“在文德桥的那回,正好也有盼盼。” 薛盼盼点了点头。 “怎么认识的呢?”孙翼颇有兴趣。 “因为我们都不是默默无名的人。”沈小蝶笑笑说:“金陵城里有个柳二呆,秦淮河畔有个沈小蝶,他知道有我,我知道有他。” “就是这样的么?”孙翼意犹未尽。 “怎么?孙公子觉得不够?”沈小蝶笑道:“若要仔细盘问,主审的该是贺公子。” “这个……”孙翼碰了一鼻子灰。 “小蝶,看你这张小嘴巴。”贺少章笑道:“我也不须审问,倒要先罚。” “罚?罚什么?” “罚你把柳二呆请过来。” “我请不动。”沈小蝶道:“我只在想,该不该过去敬他一杯。” “好,你去。” “真的?”沈小蝶嫣然一笑:“君子坦荡荡,贺公子就有这点好处,不吃飞醋。” 贺少章擎杯大笑。 沈小蝶满满斟了杯酒,正待起身,忽听一个尖细阴沉的声音叫道:“且慢。” 贺少章等所有在座之人,齐是一怔。 酒席筵舱忽然出现了三个人。 为首的是个身穿丝缎长袍,外罩玄青团花马褂的中年文士。 这人衣着虽然十分考究,形貌却猥琐不堪,鹰勾鼻,尖下巴,两撇稀稀疏疏的眉毛下面,嵌着一双又细又小,一直滚动不停的黄眼珠。 形貌虽然不扬,神气却是活现。 更奇怪的是此刻春寒料峭,这人手中居然还握着柄描金摺扇。 “尊驾是……”贺少章一时摸不着头脑。 “白鹭洲齐大庄主正在东花厅宴客,”中年文上根本不理睬贺少章,目光转动,依次打从沈小蝶、薛盼盼、青凤和紫凤等四人身上一扫而过,道:“特派在下前来奉邀,以助酒兴。” 原来他是奉命而来,邀这四位秦淮名妓陪酒。 “你说什么?”孙翼第一个不耐。 “齐大庄主盛名赫赫,江南盟主,富可敌国,挥金如土,当赐必多。”中年文士更不理会孙翼,却道:“四位姑娘这就起驾……” “起什么驾?”孙翼大声问。 “哼,好笑,连起驾都不懂。”中抽文士不屑的道:“就是跟我走。” “跟你走?”孙翼霍地站了起来。 “怎么?”中年文上双目一抡:“你不服气?” “我说不行。”孙翼脸红脖子粗,叫道:“哪有这种事……” “有,今天就有。”中年文士冷笑。 “莫非你敢撒野?” “正是如此。”只听唰的一声响,那柄描金摺扇有如孔雀开屏。摺扇一张一撩,一股劲风直撞过来,孙翼顿觉双目难睁,胸前挨了重重一击,一屁股跌坐在靠椅上。 咔喳一声,靠椅断了。 贺少章等人吓了一跳,不禁脸色大变。 在金陵城里凭白下四公子的名头,虽然不是什么达官贵人,至少不会受人欺负,想不到今天却碰到了一宗怪事。 这好像秀才遇到了兵。 “哈哈,嘿嘿。”中年文士冷笑一声道:“区区也曾十载寒窗,苦读诗书,后来终于明白过来,全都被古人骗了,书中哪有黄金屋?书里哪有颜如玉?哼哼,你们这些臭穷酸……” 他晃了晃手中摺扇:“只有这上面才有。” 原来他也是个读书人,只因文章憎命,功名难成,觉得不如一身武功来得直截了当。 但他忽略了自己的一副尊容。 此刻孙翼倒在地上,哎哟连声。其余贺少章、彭啸风、萧鸿举,你看我,我看你,都吓白了脸。 “你也念过书?”沈小蝶却很镇定。 “是的,枉费了十载光阴。”中年文士道:“所以才知道百无一用是书生。改行学剑……” “好像也不曾出人头地?”沈小蝶嘴角一晒。 “这个……”中年文士呆了一呆,蓦地目光一抡:“你就是秦淮花魁沈小蝶吗?” “不错,我是沈小蝶,却不是什么花魁。” “好。好,真个是倾国之容,倾城之貌。”中年文士咧嘴一笑,露出一口黄板牙:“在下申不雨、南海之鄙人也……”果然是念过书的,出口颇有文气。 “你既是读书人就该讲理。” “讲理?哈哈。”申不雨道:“此刻还讲什么理,白玉楼上只许谈风月。”他盯着沈小蝶,一脸邪笑。 “哼。” “别闹别扭,快走吧。”申不雨道:“齐大庄主只怕等得不耐烦了。” 沈小蝶没理。 “她要是不走呢?”忽然有个人走了过来。 这个人居然是柳二呆。 他虽然是个书生,却没进过考场。当然也不曾名列金榜,倒是他的呆名,金陵城里无人不知。 “你是谁?”申个雨怔了一下。 “我也是个臭穷酸。”柳二呆嘻嘻一笑:“你读书不成学剑,学剑又不成,于是学会了当狗腿子,居然在这白玉楼摆起威风来了。” 这好像不是一个呆子说出的话,莫非天才与白痴当真所差无几? 他到底是真呆还是假呆? 眼看四公子之一的孙翼倒在地上,其余的三公子一个个惊惶失措,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,他一个绝不相干的人竟然挺身而出,这难道算是聪明? “你也是个臭穷酸?” “是的,比他们还臭。”柳二呆道:“文章臭,人也很臭。” “你倒很会取笑自己。” “因为我很呆。” “呆?”申不雨双目一闪:“你是柳二呆?” 这是料想不到的事,居然连他也知道金陵城中有个柳二呆,柳二呆的名字居然如此响亮。 “不错,我就是。” “有道是聋子不怕雷,你这个呆子当然不知道厉害。”申不雨道:“好,申爷放你一马,快走,别在这里碍手碍脚,万一惹得申爷火起……” “最好是你走。” “我走?“ “对,你若是回头就走,别再打扰白下四公子,”柳二呆冷冷道:“我也可以放你一马。” “你说什么?”申不雨只当听错了话。 “我叫你走。”柳二呆沉声道:“要不然用滚也可以。” “嘿嘿,这倒滑稽。”申不雨阴恻侧一声冷笑:“我只当你是个呆子,原来还是个疯子。” “是的。”柳二呆居然承认:“疯疯颠颠本来就跟呆子差不多。” “不要紧。”申不雨脸色一沉:“申爷会治疯病。”忽然招扇一张,登时劲道狂发,直朝柳二呆兜胸撞了过来。 他口说学剑,惯用的却是这柄描金摺扇。 而且在这柄摺扇上显然经过一番苦练,挥扇吐劲,颇见功力。 当然,他并没把面前这个书呆子放在眼里,他深深知道,读书人都有几分狂态,书越是读得多,越爱装模作样,甚至笑傲王侯。 等到吃了大亏,照样摇尾乞怜。 所以他摺扇一挥,走的还是刚才对付孙翼的老路子,只不过真力聚凝,暗暗加了两成。 他觉得这个书呆子胆敢出言不逊,应该加重惩罪。 那知一招方出,忽然觉得手腕一麻,似是被几道钢箍紧紧扣住。 他的腕脉就像蛇的七寸,此时劲力全失。 他骇然一震,只听柳二呆冷冷道:“别献殷勤,又不是六月三伏天,谁要你来打扇?” 他居然扣住了申不雨的手腕,还在加劲。 “哎哟……哎哟……你……”申不雨额头上冒出了冷汗,叫道:“啊,骨头都碎了……” “不,还没有。” “忽听‘格答’一声脆响,骨头果然碎了,申不雨惨叫一声,扭曲的倒在地上。 世间上原本有许多奇闻异事,令人意想不到,如今居然发生在眼前,这个在金陵城里出名的书呆,居然在举手投足之间,制服了一个江湖好手。 白下四公子除了孙翼倒地呻吟,个个目瞪口呆,挢舌难下。 就像做梦一样,他们不信这是真的。 但华灯高照,历历在目,每人都有做梦的经历,梦里的景象总是昏昏沉沉,那有这般明亮。 这的确是真的。 其余翠云阁的薛盼盼,和五凤春的青凤和紫凤,都像开了眼界,颇有惊奇之感。 只有沈小蝶脸色如常,她像早就心里有数。 一个人若是早在事情发生之先,就知道结果必然如此,还有什么值得惊奇? 不过,申不雨只是奉命而来,事情好像并没了结。 跟在他身后的两名青衣壮汉一看风色不对,早已掉头开溜。 溜得当然不远,只不过去了东花厅。 “哼,哪里钻出来的楞小子。”忽听一个宏亮的声音传了过来。 随着话声,只见高高矮矮,一群各形各色的人物,簇拥着一个紫袍人绕过了山水屏风。 紧袍人龙行虎步,神态庄严威猛。 东厅和西厅,同在一座大楼,绕过山水屏风就已到了席前。 “不中用的东西。”紫袍人凌目一闪,瞥了地上的申不雨一眼:“赖在地上也不怕丢人现顺?” 声音低沉,威严而有力。 申不雨紧咬牙关,战战兢兢地爬了起来,脸色灰败,瑟缩惶退向一侧。 腕骨已断,病彻心胸,但他已不敢叫痛。 “听说你叫柳二呆。”紫袍人虎目一扬:“金陵城里一个书呆子。是不是?” “是的。”柳二呆冷冷道:“听说你叫齐天鹏,白鹭洲上的一方恶霸,对不对?” 针锋相对,以牙还牙,问得绝妙。 但这胆子未免太大。 紫袍人浓眉一剪,一张紫膛脸立刻绷了起来,凌目中杀机一闪。 他的确是叫齐天鹏,但这三个字连他自己都已忘了,因为这二十年来,从没有人这样当面叫过他。 他听到的只有“齐大庄主”、“齐老爷”,甚至“齐大侠”等一些好听的称呼。 他没做过官,对于“老爷”这个称呼,一向只是心领:“大侠”两个字当然受用,但却于心有愧,他最喜欢听的还是“齐大庄主”。 事实上他的确有座气派堂皇的大庄院,就在白鹭洲上,是东南半壁的藏龙卧虎之地,他就是龙头。 龙头就是等于东南七省的武林盟主。 莫说这方圆数十里的金陵城,就连东起吴越,西通巴蜀,由江到海,都是他的势力范围。 如今居然碰到了这个穷书呆,胆敢对他不敬。 “在齐大庄主面前不得无扎。”一个提剑的汉子怒叱一声,越众而出。 柳二呆翻了个白眼,没有理会。虽然一言未发,比嗤之以鼻还厉害。 提剑的汉子三十不到,剽悍矫健,一副刚猛好斗的样子,这种人员受不了别人的莫落,一看柳二呆那付冷漠轻蔑的神态,不禁怒火如狂。 他手提长剑,剑尖在发抖。 “丁能。”齐大庄主目光一转,道:“你是不是想显显身手?” 原来他正自不好下台,想要自己动手,又觉得对付一个藉藉无名的书呆子有失身份,如今丁能出来替他解围,正合心意。 “请大庄主发令。”原来丁能是在等大庄主的话。 “记住,别小看他。”齐大庄主果然不简单,居然不轻视一个穷书生。 “在下只讨大庄主一句话。” “什么话?” “白玉楼上可以不可以杀人?” “哈哈,问得好。”齐大庄主大笑:“除了紫禁城,哪里都可杀人,只看你的剑利不利。”齐大庄主不但口气大,魄力也不小。 金陵虽然没有紫禁城,也曾是帝王之都,齐大庆主显然不当回事。 “在下知道了。”丁能话完剑发。 好快的剑,在华灯辉映下,青光一闪,挟着一股轻啸之声飞刺而出。 他记得大庄主的提示,没有小看这个书呆子。 但他横看竖看,这呆子委实并不起眼,站在那里就像根木头,而且赤手空拳。 对付这样一个笨蛋,何须多弄花招? 因此他身随剑起,直奔柳二呆的胸腔之间,打算一击奏效。 这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一剑。 齐大庄主不是轻易点头的人,是认定了这丁能是把好手。 所以他也很笃定,只等眼看剑到血崩。 杀人当然要对准要害,胸腹之间无疑是人身重大要害之一,无论是穿胸贯腹,都可一击致命,干净利落,用不着第二剑。 可惜对面那根木头并不永远像根木头。 静如山岳,动如脱兔,就在剑气直冲眉睫,剑锋迫近盈尺之间,忽然人影一花。 谁也没看清楚这是怎么回事,只听丁能啊呀一声,人已倒飘而起。 去得快,回来得更快,哗啦一声,撞倒了两丈以外的那架山水屏风。 更奇怪的是,那支剑居然到了柳二呆手里。 这电光火石的一刻,原本该是血溅白玉楼,哪知谁都没流一滴血,只不过倒了架山水屏风,丁能安安静静的趴在楼板上。 但齐大庄主的脸却变了,变得像块猪肝。 所有在场之人,尤其齐大庄主身后的那群人,个个都成了木鸡,没有一丝声响,似乎只有尘沙落地之声,隐隐可闻。 “好剑,好剑。”柳二呆轻轻抚着剑愕,无限珍惜地说:“不知这是‘青霜’还是‘紫电’?” 青霜、紫电,古之名剑,凭丁能那来这种千载难求的神兵宝刃? 柳二呆莫非看走眼了? 沈小蝶盯着他,似是深深会意,微微一笑道:“也许是‘干将’,也许是‘莫邪’……” “真的?”柳二呆回望了她一眼。 这两句话虽然耐人寻味,但柳二呆听得懂。 一个真正精于剑术的人,何须紫电青霜、干将莫邪,纵然一根枯枝、一片毛竹,照样能摧枯拉朽。 “哼,愣小子。”齐一鹏忽然叫道:“想不到你还蛮有点斤两。” “斤两?”柳二呆道:“不错不错,大年刚过,又适元宵,这些顿顿酒肉,当然重了几斤。” “别装蒜。” “蒜?”柳二呆张着嘴巴:“是蒜头还是蒜苗?”他越装越呆。 “是狗屎。”齐天鹏火了,抖了一句粗话。 “好东西,好东西。”柳二呆傻呼呼地道:“齐大庄主有钱人,必是先尝异味,每天大吃大喝……” 齐大庄主吃屎,这还像话? 齐天鹏脸色陡变,本来已涨得绯红的脖子,顿时粗了一倍,额头上也冒出了青筋。 “刀来。” “是。”如斯响应,跟在后面的两位青衣壮汉立刻抬出一柄刀来。 刀要用抬的,这是什么刀? 这是柄九环金刀,刀背厚,锋面宽,在华灯下寒光一闪一闪,刀脊上装有九支钢环。 的确是把大刀,看来没有八十斤至少也有五十斤。 这样的刀,不要说抡在手里舞动生风,迎面一刀劈来,就是让人瞧上一眼,也够胆颤心惊。 但这柄刀毕竞只有几十斤,用条壮汉扛起来也就够了,居然用上两个人来抬,未免有点夸张作势。 也许这就是派头,齐大庄主的派头。 个过派头归派头,到底不可小觑,一个能舞动五十斤大力的人,功力已不同凡响。 柳二呆的脸色已显得凝重起来。 白下四公子中的三公子已挽起孙翼,和翠云阁的薛盼盼、五凤春的青凤和紫凤,远远避了开去,只有怡红院的小蝶没有离开。 但她的神情已开始变化,揉合着紧张与关怀。 这绝不是一个轻松的场面,齐天鹏的一方人多势众,后果如何,当然难以预料。 柳二呆的后果却可断言。不是战胜就是死亡。 血染白玉楼,所为何来? 这个金陵城里的书呆,到底是替白下四公子出气,还是为了保护沈小蝶? 要不然就是路见不平,冲着一股傻劲。 但他今天为何要来到白玉楼,挑起这场拼斗,难道只是偶然? 这只有他自己知道。 齐天鹏臂一抡,霍地取刀在手,轻轻一震,九双九环叮叮作响。 然后他马步一沉,盯着柳二呆一瞬个瞬。 这样子好像要仔细察看一下柳二呆的每一寸肌肉,每一节骨骼,研究出手一刀,打从那里下手。 以他齐大庄主之尊,出付一个武林中默默无名的书呆子,居然如此慎重。 显然,他把这一战看得很重要。 也可以说,他已越来越不敢小看柳二呆。 跟随在他身后之人,也受到了这种紧张气氛的感染,个个都捏着一把冷汗。 “齐天鹏。”柳二呆反而比较轻松:“你好像很瞧得起我?” 齐天鹏不响,眼睛也不眨。 “是的,你必须慎重。”柳二呆道:“你一刀劈了我,只不过金陵城里死了个书呆子,你齐大庄主就不同啦,莫说是死,连输都输不起。” 齐天鹏还是不响。 “今夜你只要输了一招半式,”柳二呆继续道:“就会从青云里一跳跌下来。” 齐天鹏双目中充满了血丝,也充满了愤怒。 的确,他输不起,要是真的阴沟里翻了船,以后在江湖上就没得混了。 甚至,永远在江湖上除名。 “眼看你起高楼,眼看你楼跨了。”柳二呆接着冷笑一声:“天理循环,本就如此……” 齐天鹏震颤了一下。 “其实,你风光了二十年,也该够了。”柳二呆用一种近乎悲悯的口气道:“孽海永难回头,放眼江湖,一个个到死方休!” “住嘴。”齐天鹏忽然怒叱。 “怎么?听不进去?”柳二呆耸了耸肩:“听不听在你,说不说在我。” “老夫要封住你的嘴。” “可以,只要你封得住。”柳二呆道:“我正觉得奇怪,你为何还不动手?” “哼,黄口孺子,容你多活片刻,难道不好?” “对我来说,早死晚死都是一样,既然耍撩你齐大庄主的虎须,哪里还管得生死。”柳二呆冷笑:“你不动手,倒是别有用心。” “胡说,什么用心?” “你老谋深算,想多观察一下,及至想从我口里套出点话来。”柳二呆道:“至少柳某人的出现,是宗很稀罕的事。” “稀奇古怪的事老夫见的多,你有什么稀罕?” 他的嘴虽硬,其实确如柳二呆所料,至少他想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书呆子,哪里来的武功? 武功的路数如何? 他刚才亲眼目睹,柳二呆一个“大拧手”,竟将丁能摔出两丈五六,居然还夺走了丁能的剑,如今这剑就在柳二呆手里。 这不就是“空手入白刃”吗? 他既然夺剑,对于剑必然是个会家子。 “那你等什么?”柳二呆冷然一笑:“不妨先走上几招试试?” “老夫不想试。” “不想试?”柳二呆道:“好,很好,我绝不会逼你,双方都有受伤之人,就此扯平……” ---------------------- 扫描,绿萼梅 OCR 第 二 章天香绝谷 “扯不平。”齐天鹏忽然浓眉一剪,叱道:“老夫杀人的时候,一向不用试刀。” “你想杀我?”柳二呆紧了紧手中长剑。 “不杀你杀谁?”齐天鹏蓦的身形微变,步踏中宫,一刀劈了过来。 这一刀并不快,甚至很慢。 凭柳二呆刚才对付申不雨和丁能的身手,闪过这一刀是轻而易举的。 也许齐天鹏是有意让他有闪避的机会。 柳二呆却没闪,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,因为他隐隐觉察到,刀锋虽然还在几只以外,那股狂涌的刀风已在他四周激荡成气。 这是很神奇的一刀,莫测高深的一刀。 这一刀必有变化。 对付这种变化莫测的刀法,唯一的上策就是沉住气,以不变应万变。 柳二呆当然懂得这个道理,他屏息凝抑,渊停狱峙。紧紧地盯着那把刀。 那把力却越来越慢,几乎是在一寸一寸的移动,刀环轻响,齐天鹏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,越来越枯槁,嘴唇也不停地颤动,失去了血色。 好像他人已探干,全副精神凝注在力锋上。 看样于这还只是前奏、只是序曲,真正的一刀显然还没开始。 蓄势如此之盛,一发必然惊天动地。 他说不想试刀,意思是不想用第二刀,打算第一刀就活劈了柳二呆。 他自成名之后,极少用刀,因为很难碰到对手。 今天不但用刀,居然还拼出全身功力,似乎已看出柳二呆十分扎手。 柳二呆依然没动,眼睛却越睁越大。 他显然也感觉到,正在生死毫发之间,剑尖也在轻轻抖动。 这表示他已功力凝聚,蓄势待发。 全场鸦雀无声,只有沈小蝶不经意地移动了一下。 她身材织柔。步履很轻,谁也没有注意到她想作什么。 忽听“哗啦”一响,席面上的两双大瓷盘蓦地滑落下来,登时跌得粉碎。 这种意外的声响,在沉寂而紧张的气氛中,宛如晴空一声焦雷。 齐天鹏怔了一下,心抑为之一分。 说时迟,那时快,柳二呆霍地而起,但见刀光一闪,细如蛛丝般冲破了刀堤。 不是青霜,也不是紫电。只是一柄普通的剑。 但这一剑太快速、太突然,就像苍穹中一粒小陨石变成了流星,划空而过,闪击千里,本来极普通的凡铁,也变成了百炼精钢。 冲力之大,无敌不破,无坚不摧。“夺”的一声,扎进了齐天鹏的胸膛。 刀没染血、剑仅一招,没发生掠天动地的激战。 但这已解决了一切。 剑刺出快,收回更快。 柳二呆一闪而出,一闪而退,在灯光照耀下只不过人影一花而已。 只听“吭当”一响,刀已落地。 齐天鹏依然直挺挺的站在那里,脸上在刹那间恢复了红润,居然还用根手指,笔直指着沈小蝶。 “你……你……”忽然卜通一声,仰面倒下,胸前喷起老高一条血柱。 扣人心弦的一幕结束了,没闹得翻江倒海,仅仅跌碎了两只瓷盘。 白玉楼照样灯火通明,秦淮河依然笙歌嚣耳。 只不过死了个齐天鹏。 死了个齐天鹏只不过人间小事,在江湖上却是轰传大江南北的大事。 人们通常都有种好奇的天性,这宗事本身就是十足的传奇,尤其还牵扯上几个秦淮名妓,传奇中又添加了香艳色彩。 传奇加香艳,怎不叫人津津乐道,口沫飞溅。 柳二呆木头木脑,在金陵城只有点小名气,杀了齐天鹏之后,忽然间在江湖上成了大名。 江湖上本就像长江后浪推前浪,一代新人换旧人,在江湖上的风云人物,终有倒下的一天。 只不过齐天鹏倒得太突然,太戏剧化。 柳二呆不但在江湖人的心目中取代了齐天鹏在江南的地位,甚至犹有过之,因为他是传奇人物,建立了新鲜的形象。 但盛名多累,实在没有做呆子快活。 路冷香埃,月射书斋。 这所简陋的书斋,就是柳二呆往日读书的地方;但如今空庭寂寂,蛛网尘封,已不见柳二呆的影子。 不知是谁,在木门上歪歪斜斜写了几个大字,“金陵大侠柳二呆故居。” 柳二呆哪里去了? 不但金陵城里找不到柳二呆,连秦淮河畔沈小蝶也已悄然隐迹。 一个人可能一辈子默默无名,但当成名之后,要想使人立刻忘记,也是很难办到的事。 尤其像柳二呆这种传奇性的人物,骤然成了大名,短短几个月时间,各种谈论和猜测,在江湖上正自方兴未艾,江湖甚至突然热闹起来。 于是京洛之间,燕赵之地,出现了许多鲜衣怒马的豪客;巴蜀古道,以至江南江北,也随时可见游侠健儿的搬丝帽影。 这些人纷纷涌向金陵,就为了想见柳二呆。 见他做什么? 当然,说词各有不同,有的只想一瞻风采,有的是怀着一股崇敬之心,也有的豪情万丈,索性挑明了说,想找他比划比划。 其实,这些都不是心里的话。 这些人最主要的目的也许只有一个,就是想知道柳二呆是不是真的到过天香谷。 天香谷,雨花宫,一个令人密寐以求的地方。 江湖攻杀,原是司空见惯的事。 为仇、为财、图霸,都是杀人的理由,因为江湖上没有法律,强者为将。 能杀人的就是英雄,杀的人越多就越是英雄。 但这回不同,被杀的足位鼎鼎大名的江湖霸主,杀人的却是个一向名不经传的书呆,这才震惊了武林,引起江湖骚动。 因此不免有人会问,他的武功哪里来的? 不论是问到别人,还是问到自己,都会猛的一拍桌子叫了起来:“对了,天香谷。” 柳二呆不但成了英雄人物,也成了神秘人物。 更神秘地是他忽然踪迹沓然,神秘的出现,又神秘的隐去。 到了金陵扑空的人,当然不免怅然。 但这些有心人并不因此灰心,甚至还怀着一股狂热,打算追踪到底。 江湖人既无恒业,也无桓产,有的就是精力。 其中更有自命像猪葛亮、刘伯温之类的人物,善发奇想,居然想到了沈小蝶。 这是在秦淮河畔打听出来的,沈小蝶不但丽质天生,而且才情胆识过人,像这样一位风尘侠女,岂不就是天香谷中的奇葩? 这一发觉令人鼓舞,狂热中更加振奋。 于是这些三江五湖的豪杰,就在金陵城里像炸弹开花般爆了开来。 一个个像猎犬般追寻自己的目标。 江南五月,红了樱桃,绿了芭蕉。 通往栖霞山的二字路口,有家卖熟食的野店,凉棚下摆了五六张白木桌子。 客人不多,只有一张白木桌上围了四五个人。 柳荫下挂着有马,无车。 这批人年岁不一,有三十不到的壮年,也有四十出头的中年人,看上去个个结实硬朗,但都像经过长途跋涉,掩不住脸风尘之色。 尤其神色打扮,既不像一般负贩的行旅,也不像寻幽觅胜的旅客,既不吃饭,也不喝酒,每个人只要了一盏清茶,闲坐远眺。 偶尔也几个头碰在一起,窃窃私语一番。 无论如何,这是几个很神秘的客人,甚至有点鬼头鬼脑。 这样的客人在平时并不多见。 中午时分,忽然出现了顶镂花小骄,打从东面而来,后面跟着两名青衣丫环。 五月的和风拂动窗幔,隐约可见端坐轿里的是位紫衣丽人。 像是雾里看花,风姿绰约,若隐若现。 凉棚下的五个人立刻如中魔魇,瞪大了眼睛,连呼吸都屏往了。 小轿在小字路口绕过了弯,直向栖霞山而去。 扛轿的是四名壮汉,步行甚缓,久久才转入山路,隐没在苍林一角。 “是她,是她,就是她。”凉棚下一个浓眉短须的汉子,忽然没头投脑的叫了起来。 “是谁?”一个青脸汉子问。 “还有谁,当然是沈小蝶啊!”他说得很肯定。 “你认识她?见过她?” “咱哪里见过。”浓眉汉子道:“咱打从出娘胎起,就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女人。” “漂亮的女人就是沈小蝶?” “这……” “江南地方风光明媚,水色好,漂亮的女人多得是。”青脸汉子道:“你要是到了姑苏,到了杭州,只怕连眼睛都会看花。” “莫非你到过?”浓眉汉子反问。 “我?”青脸汉子呆了一呆:“我当然没到过,但我听人说过。” “怎么说?” “上有天堂,下有苏杭。” “哈哈,原来就是这两句老话。”浓眉汉子说:“咱耳朵都听腻了。” 青脸汉子哑住了。 “走。”其中一个紫膛脸汉子忽然站了起来:“这就追上去。”他是五人中年纪最长的一个。 “大哥,你是说……”青脸汉子掉过头来。 “江南地方漂亮的女人虽然很多,平时大都住在高楼绣阁,不禁风露。”紫膛脸汉子说:“这女人倒是很怪,却到这穷山绝岭干吗?” “大哥说得对。”浓眉汉子欣然道:“依咱看八九不离十,准是沈小蝶。” 紫膛脸的大哥居然点了点头。 栖露山群峰重叠,层峦耸翠,幽谷深速,每当初夏季节,一片繁花如海。 五个人策马入山,约莫二里之程,已到谷口。 五个人并骑而立,流目四盼,不禁心旷神怡,宛如到了神仙世界。 “大哥。”浓眉汉子龛动着鼻子,大为惊异,喜孜孜的道:“莫非这里就天香谷?” 他顾景生情,不禁想起了江湖上盛传的那个妙不可言的地方。 有美人、有百花,国色天香;好像一点不错。 “倒是真的很像。”紫膛脸大哥顿时双目一亮:“先进去再说。” “好。”其余四个人都兴奋起来。 好花好景看不尽,马蹄得得入翠薇。 进得谷口、一路香风迎人,百花吐蕊,目不暇接,五个人精神一振、都咧开了嘴巴。 浓眉汉子的嘴巴咧的最大。 居然找到了天香谷,人逢喜事,免不了有种欢笑之情自然流露出来。 “咦,”紫脸汉大哥道:“那顶小轿呢?” “刚才还看见的。”浓眉汉子眼尖:“对啊,转过山角去了。” “哦。” “说不定转过去就是‘雨花宫’。”天香谷、雨花宫,他倒是蛮有记性。 而且说随活灵活现。 “大家记住。”紫膛脸大哥叮咛道:“到了这种地方不可粗鲁无礼。” “知道啦。”大家齐声应话。 “要彬彬有礼。”紫膛脸大哥再次叮咛:“要像个读书人,像个君子……” “对了,”浓眉汉子道:“柳二呆就是读书人。” “咱们没念过书怎么办?”其余三个人不禁皱起了眉头。 “真要读书不容易啊,那得十载寒窗。”紫膛脸大哥道:“装个样儿就成了,反正这里又不考状元。” “听说大哥念过书?” “嘿嘿,不多。不多。”紫膛脸大哥先谦虚了一下,然后得意的道:“一本千字文我念了两年,一本百家姓念了三年,一本一字经又念了两年,前后一共七年,只可惜,唉……” “大哥,可惜什么?” “若是再读三年,我也是十年寒窗。” “这就够啦。” “不够不够,”紫膛脸大哥深知学海无涯,叹息说:“不过至少也算个读书人。” “是是是。”浓眉汉子道:“大哥天份高,又比别人聪明,听说那柳二呆是个书呆子,他念的书未必比大哥的多。” 紫膛脸大哥宽慰的笑了。 转过山角,又是一条峡谷。 谷中藏谷,更秀丽、更幽绝,远远望去,但见百花盛放,目迷五色,姹紫嫣红。 峡口竖着一方木牌,木牌上写着八个大字,笔走龙蛇,分作两行并列。 天香绝谷 温柔之乡 “天香”这两个字,原就在江湖上盛传之久,想不到竟然还是“温柔之乡”,这四个字不仅动人遐思,甚至能令人心跳欲狂。 但这方木牌本色未变,黑漆犹新,似是竖立不久,而江湖传言却已多年。 这五个人似未留意,尤其是紫膛脸大哥,别人也许不懂这四个字的含意,他念过千字文,也念过三字经,这四个字当然难不倒他。 因此,他更比别人起劲。 “哈哈,温柔之乡,哈哈,好一个温柔之乡……”他心花怒放,身上每一根神经都起了变化。 “大哥这是……” “好事情,好事情。”紫膛脸没时间解释:“快,快进去。” “慢点。”远处花丛中忽然传来一声轻叱。 随着话声,只见眼前出现了两个花衫少女,像两只花蝴蝶,分花拂柳而来。 五个人同时一怔,一齐跳下马来。 花光人面,人面如醉。 两个好标致的少女,除了轻盈的体态不说,就凭两张细嫩匀红的脸蛋儿,四只水淋淋的眼睛在这五个人眼里,已经是人间绝色。 “姑……姑娘……”浓眉汉子开始巴巴结结。 “别叫姑娘。”为首的一个少女道:“我们都是娘子,我两个是接引娘子。” 不叫姑娘要叫娘子。到底是谁的娘子?至少叫起来更有意思。 “啊,娘子,娘子……”浓眉汉子一揖到地。 “要去天香谷雨花宫,是不是?” 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”浓眉汉子结巴了半天,忽然啪的一响,掌了自己一个嘴巴、骂道:“该死。” “有点紧张对不对?”那少女笑了。 “是的,是的。”浓眉汉子鼓足了勇气,为了表示轻松,居然嘻嘻一笑。 “好,”那少女道:“先通名报姓。” “我们是龙潭五霸,五霸镇龙潭。”紫膛脸大哥首先介绍自己:“在下宋湖。外号翻天虎。” 宋湖?莫非是宋江的弟弟? 也许他真有此意,当年那位梁山泊的宋江是大哥,他也是大哥。 于是其余四个人,一个个依次报名。 浓眉汉子叫邬角,外号过山虎,青脸汉子叫梁胜,外号就是青面虎,其余两个,一个邱大角,一个叫康九,分别是姚山虎、绕山虎。 “好名字,好名字。”那少女赞道:“又是霸,又是虎的,可真响亮。” 五个人一齐笑了。 “说了半天,这龙潭到底在那里?”另一个少女忽然发问。 “在南阳府。”宋湖说:“南阳以西七十里。” “地方大吗?” “总共一百三十七户。” “啊,大码头,一定虎踞龙皤,商贾云集。”为首的那少女口角一晒:“你们霸的地方真不小。” “哪里,哪里。”邬角说:“娘子夸奖了。” “好,这一关已过。”为首的那少女道:“现在要考一考。” “考?”五个人齐是一怔。 “放心。”两个少女同时展露了笑面:“既不考文章,也不考武艺……” “那考什么?” “只看身体壮不壮,肌肉结不结实。” “好,好咱们经得起考。”邬角道:“娘子,要怎么考呢?” “脱光衣服,让我们瞧瞧。” “这……这……”毕竟在光天化日之下,邬角有难色:“要光屁股吗?” 两个少女忽然咯咯笑了起来,笑得花枝招展,笑弯了水蛇腰,“不用啦,只脱上身就够了。” 脱光上身,当然看得到肌肉,肌肉结不结实,自是一目了然。 但为何要考肌肉,真叫人想入菲菲。 好在这容易得很,并非难事,天霸五虎自信经得起考验,片刻之间一齐褪下了上衣,果然个个肌肉见结,精壮无比。 尤其那过山虎邬角,胸前黑毛茸茸,更为出色。 “棒,棒极了。”为苗的那少女啧啧赞道:“果然是虎,五虎将……” “姐。”另一个少女道:“我看做牛。” “都差不多。”为首的那个少女笑道:“只要有力气,能干活就成。” 像虎像牛五个人倒不在乎,只盼能够中选。 至于干什么活,为何要用力气、五个人你看我,我看你,作了个会心的笑。 “嘿嘿,咱最会干活。”邬角渐渐放肆大胆,嬉皮笑脸起来:“包管娘子满意。” “真的?”两个少女同时嫣然一笑。 五个人再次互相对望了一眼。眨了眨眼睛,连骨头都酥了。 “行啦。”为首的少女道:“可以入谷了。” “两位娘子……” “我们还得接引别人。”为首的那少女道:“你们自己进去吧。” “是是是,但……” “担什么?”另外一个少女道:“这条路一直通到谷底,就是你们要去的地方。” “是‘雨花宫’?” “别噜嗦,到了就知道。” “好好好,娘子,咱们不噜嗦,不噜嗦就是。”邬角嘻嘻一笑。 “马匹不许入谷。”为首的那少女说。 于是五个人只好弃马步行,一个接一个像一条长鞭,沿着一条花丛小径走去。 邬角居然还向两个少女挤了挤眼。 夕阳将下,深谷今暮霭四起。 宋湖等龙潭五霸,居然被关入一个木笼里,随身携带的兵刃也被没收。 开始他们不服,竟被一个花衫少女一旋一转之间出指如风,一个个被点了穴道,然后被几名壮汉像拎小鸡一样丢进了木笼。 这木笼刚好可容五个人,是用粗如碗口的原木列成一排栏栅,十分坚实牢固。 圆木的间隔顶多不过五寸,伸出双手臂倒是约绰有余,就是钻不出头来。 木笼放在一排树影下,同样的木笼还很多,但大小不一,有的是空的,有的已关满了人,林森浓荫,看不十分真切。 在昏沉的夜色中阴森惨淡,令人触目惊心。 武林中传说了多年,一直令人向往的天香谷,居然是这样一副景象。 “大哥。”邬角哭丧着脸:“咱们好像完啦。” “唉……”大哥在叹气。 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邬角不甘心的问。 “倒霉。”青面虎梁胜几乎在咆哮:“都是你出的好主意。” “咱?”邬角反唇道:“脚生在你腿上啊!” “我没有脚,我骑的马。” “那也是你的马。” “现在已经不是我的马了。”梁胜埋怨道:“命也送在你手里。” “哼哼,咱自己难道不是命吗?” 两个人你一言,我一语,在本笼里争吵不休,要不是木笼太小,转动不够灵活,几乎动起手来。 “别吵。”忽然传来一个阴森低沉的声音。 紧接着履声索索,听来不疾不徐,打从浓荫下走出一个人来。 嘿,这那像人?简直是半截铁塔。 这是个巨灵,一个硕大无比的巨灵,头大如斗,披散着一头乱发,怀中抱着一把刀。 人大刀大,是柄厚背鬼头刀,刀长五尺以上,宽约八寸,在依稀的星光下一闪一闪,森寒逼人。 宋湖等五人,不禁机伶价打了一个寒噤。 巨灵走了过来,弓下腰,凸着一双像松花皮蛋的怪眼睛,向木笼里看了看。 “哼,好像这样的小脑袋,老子一下可以砍下十个。” 形象吓人,话也吓人。 这话也许不算吹牛,像这样一条巨灵之臂、巨灵之手,这样一把硕大无比的刀,一刀擦去,不砍下十个脑袋,至少也可以砍下几个。 木笼里五个人瑟缩在一起,连大气都不敢出。 “幸好老子今天已砍下三十几颗脑袋,过足了瘾。”那巨灵道:“要不然现在就拿你们开刀。” 木笼里五个人牙关打颤,像爆米花般毕剥作响。 “再敢吵一下,老子就找点外快,砍下你们五个小脑袋,当作宵夜。” 原来早先砍的三十几颗脑袋,算是正餐。 本宠里五个人已面如死灰,吓得几乎昏了过来。 巨灵缓缓伸直腰干,缓缓转过身子,这才缓缓踱了开去。 木笼里五个人吁了一口气。 深山五月,夜凉如水。 龙潭五霸宋湖等五人困在木宠里又冷又饿,甚至连天明以后,是死是活都不知道。 有人在叹息,有人在啜泣。 这五个人原不是什么真的好汉,只不过有几分蛮力,学了几招庄稼汉的把式,于是就夜郎自大,在那种偏远的乡镇上自封为五霸。 如今五霸栽了,哭了。 不是好汉,当然没有骨气,更不懂什么叫做英雄有泪莫轻弹了。 这种假好汉,江湖上还多得是。 二更时分,远处忽然出现了两盏纱灯;渐来渐近,灯影下出现了三条窈窕的人影。 两名青衣少女掌灯,一位紫衣丽人在后。 衣声籁籁,有暗香浮动,不知是不是白天那顶小轿里的佳人。 “大个子呢?”紫衣丽人声音甜美。 “小的在。”那个巨灵般的巨人大步走了过来:“小的没有偷懒。” 是他?他居然是“小的”。 这么大一个人居然自称“小的”已够滑稽,还说没有偷懒,想必以前他经常偷懒。 这半截铁塔般的巨人,在这位紫衣丽人面前,好像忽然矮了一截,不像刚才那样高大。 “好,明天有赏。”紫衣丽人道:“鹿肉一方,白酒五斤。” “谢谢总管。”八个子哈腰道谢。 原来这位紫衣丽人只是一位总管,并不是天香谷中的主人。 有这样一位美丽的总管,主人一定更出色。 这位主人,也许就是江湖上所传说的雨花仙子。 紫衣丽人就着灯光,向木笼里回扫了一眼,点了点头道:“好像都乖。” “不,总管。” “怎么?” “这边木笼里的倒是很乖,就算有人闹事,咱唬吓一下,也就不敢响啦。”大个子说: “那边铁笼里的可凶得很,一直叫骂不停……” “现在怎么没叫骂?” “也许骂倦了,口叫干了。” “这也难怪。”紫衣丽人灿然一笑:“铁笼里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。” 原来还有木笼铁笼之分,铁笼里的才是厉害的角色。 龙潭五霸只配关在木笼里。 忽听对面树影下一声怒叫:“臭婆娘,你过来,老子要问问你。” “你是谁?”紫衣丽人摇过头去。 “老子就是关天朔。”那怒叫的声音道:“西南三十六寨总寨主关天朔。”一听头衔赫赫,居然是位大人物。 大人物也栽了,照样身系牢笼。 “这有什么了不起。”紫衣丽人晒然一笑:“比你强的还多呢。” “老夫只问你,这到底是什么地方?” “天香谷。” “哼,骗人。”那关天朔怒道:“老子只不过一时糊涂,上了你们的当,你们这些臭婆娘,若是真有本事,就跟老子真刀实枪干一场。” “不急,”紫衣丽人道:“等些时再说。” “再说?你们要把老子怎样?” “不怎么,只不过先磨磨你的火气。”紫衣丽人微微一笑:“你又不是铁打的、钢浇的,顶多十天半月,你就不会这样毛燥了。” “老子就是铁汉。” “别吹牛,等着瞧吧。”紫衣丽人冷笑一声,转身叫道:“大个子……” “小的在。”巨人不但恭谨,而且温顺。 “记住,凡是自称铁汉的,大吼大叫骂的人,一律不给饮食,饿他个半死。” “是,小的遵命。” ---------------------- 扫描,绿萼梅 OCR 第 三 章人间地狱 “哼,别拿这些话吓唬老子。”关天朔仍在怒叫:“老子连死都不怕,何在乎饮食,老子要说的是,永远不服你们这些臭婆娘。” 这好像真的是条硬汉,只看他硬不硬得下去。 紫衣丽人不再理会,举手挥了挥,两名青衣少女掌灯前导,缓缓向左侧行去。 灯光下手白如玉,指尖上涂着红色的寇丹。 一夜易过,又是黎明。 龙潭五霸一夜挨饿受冻,好不容易盼到了天亮,一个个都瘫软在木笼里。 莫看他结实精壮,但功力不够深厚,徒具外表,比不上那些苦练成钢,扎下了根基的人。 邬角更是难忍难挨,眼看那巨人走近,不禁战战兢兢的道:“请……请问……” “问什么?”大个子弯下腰来。 “请……请问大爷……” “什么大爷?”大个子沉声道:“咱是老爷。” “是是是,老爷。”邬角苦着脸道:“在下很听话,也不吼叫,也不骂人……” “你敢吗?” “是的,是的,在下不敢,但是……但是……老爷……老爷……在下……” “想吃饭对不对?” “正……正是……在下快饿扁了。” 本来他连这些话都不敢说,只因昨夜眼看这大个子对紫衣丽人那种恭谨巴结之状,这巨人的形象已在他心里大打折扣。 同时他估计,这大个子夸说一天砍了三十几颗人头,准是吹牛。 当然,他还是怕,只不像开始怕得那么厉害。 “饭是有得吃,不过时辰没到。”大个子道:“忍着点吧。” “什么时辰?” “中午,每天一餐。” 此刻天刚破晓,要到中午还有几个时辰,邬角皱了皱眉道:“老爷……” “还有什么?快说。” “在下……在下……比方说茶什么的……” “茶水?你想得怪好。”大个子森森一笑道:“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,哪来的茶水?” “没有?” “只有玉液琼浆。” 这分明是说这里是天宫、是神仙府、是王母娘娘的瑶池,简直不是人间。 “玉液琼浆?听说过。”邬角舔了舔舌头,叹息道:“唉,要是有一滴滴就好了。” “你想喝?” “老爷,在下怎么不想,简直想的要命。”邬角眼看大个子没有疾言厉色,胆子越来越大:“要是……要是……老爷开恩……” “哈哈。嘿嘿。”大个子笑了,忽然闪起个狡黠的目光:“好,咱给你喝。”转身大步而去。 片刻,端着一只缺口碗走了回来。 玉液琼浆居然用这样一只缺了口的粗碗盛着,岂不是暴珍天物。 “喝。”碗从两根原木中间迎了进来。 邬角双手捧着碗,一仰脖子,咕噜咕噜,一口气喝了大半碗,再一口,喝的精光。 “好喝吗?”